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甘苦寸心知

2001-01-03 来源:中华读书报 出版人走廊 骆玉明 我有话说

跟高若海总编交往之初得到的印象,是温雅谨重,总是用礼仪同人隔出一段距离,给彼此留下周旋的余地。后来听说他早先在新闻系教书,年轻时很有才名,有一段路走得艰难,所以凡事小心。交往久了,发现他其实还是外冷内热,北方汉子的本色,仍会时或一现。譬如在合适的场合和气氛里,他也能喝到酒酣耳热;譬如遇到难以容忍的事情,他也会愤然作色,说是“我也会……”有件事儿是传为美谈的:几年前一个晚上,我们一群人在出版社商量事情弄得迟了,走出来发现大铁门已经上了锁。当然可以爬铁门翻出去,但高总也在,论身份、年龄和一贯的矜持,他行吗?不料他居然很有兴致,三下两下就落脚在门外,掸掸衣服,依旧神定气闲,于是众人开心大笑。

1981年,高若海调入新创办的复旦大学出版社,迄今是20年编书生涯。从普通编辑到总编,一个台阶不少,辛辛苦苦地做上来。他在社里的形象是谦抑的,没有提出过很惊人的主张、响亮的口号,大家也没有感觉到他在强力推行某种方针的压力。而复旦出版社在高若海负责编辑业务之后,面貌却是在一步步地改变着。1995年获25项图书奖,首次在全国大学出版社中名列前茅,之后也一直保持着不错的势头。教材和学术专著两大系列,渐渐成为复旦出版社的品牌特色。就拿学术性专史这一块来说,已经印行的《中国文学史》、《中国思想史》、《西方社会思想史》、《当代文学教程》等,都引起相当大的反响;另有《中国人口史》、《中国行政区划史》、《中国通史》、《中国史学史》等数种,将陆续推出。“希望通过逐年积累,在学术性专史的主要领域,都能拿出具有代表性或具有独创特色的著作”——高总的愿望如此。

不喜欢夸张的高若海,内心里有些追求颇有理想化色彩。譬如说,名牌大学的出版社应该办成什么样子?他觉得应该成为所有出版社中层次最高和最具权威性的;现在虽然做不到,但必须建立这样的目标。那么大学出版社的总编呢?高总以为除了广泛的知识,他还应该对学术界的重要研究成果和走向有比较清楚的了解,这样才有可能对一部书稿在相关研究领域中的位置作出可靠的判断。在说这些话题的时候,我顺带问高总最近读什么书,他回答是《郭店楚简》。

学术专著的出版大多是赔钱的,某些出版社因此对这类书的编印工作难免粗糙。但在复旦大学出版社的领导层,却有另一种意识:要让学者们感觉到把书稿交给复旦出版社是最可放心的,他们艰巨的劳动会得到理解和最大的尊重。像葛兆光教授的《中国思想史》拿到复旦出版,高若海因为这书重要又不易处理,亲自担任了责任编辑。作为名家著作,原稿是不需要改动的;但为了防止有错,高若海认为自己必须把原稿的内容——包括一些怪异的引文——弄明白,所以常常要对一节文字想很久,确认“没有问题”。还有像专程上北京看望作者,亲自下印刷厂监督印制质量,在这位总编看来都只是份内寻常事。而正是这种尊重,不断为复旦出版社赢得校内校外的作者。

获得好稿子固然不容易,要把不合适的稿子处理好有时更为困难。因为大学出版社与学校关系密切,作者常常会是编辑的老师、同学或学生。有时关系很特殊,退稿对编辑是很大的精神折磨。作为总编,这恰恰又是高若海最容易遇上的难题。他退过一位公认的老实人想赖以在最后关头解决职称问题的书稿,退过一位生活不易的、曾教过自己的退休老教师的书稿……,这些事情隔了多少年想起来还是令人痛苦,觉得自己也许做错了——但为了防止出版社形象的恶化,这样的事情还是不得不做。

出版久已成为高若海的事业。这里面有许多的辛劳,难以免却毫无必要的麻烦,还有由于调节人际关系、自我控制而带来的精神疲惫。偶尔的一回,高总去海南岛开会顺带游玩,他对着海边的美景忽然发出感叹:真想从此在这里住下,不用回去忙那些事……。

出版恐怕将会成为高若海一生的归结。旧日同窗,后来有身居要职的,有享誉学界的,而作为出版人,尽管荣获首届“上海出版人奖”,但高若海仍不可能为许多人们知晓。他不仅少负才名,学有专长,在中国美学史领域还下过不少功夫,但如今要有大的成就,已经很难。

怎么看自己呢?高若海微有沉吟,而后肯定地说:这还是值得的吧。看见自己经手的书长长地排在书架上,有一种深受感动的快乐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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